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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2-10 19:14: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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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一位“五色笔”先生的散文。
      2002年从江苏人民广播电台的文化星空里听到后感觉不错。那个节目的录音可以保留3天,我就把它录了下来,后来又码了出来。可能会有很多错误。
   故事很感人,也许还有主持人声音甜美的因素,我听了N遍了。
   如果作者看到引起版权纠纷,请找江苏人民广播电台文化星空的主持人陈静联系,找版主弄副耳机听听也行。哈哈!!!
   
   顺便请教各位:松嫩平原到底是黑龙江还是吉林还是两个省都有一部分:confused:



赤 贫 的 母 亲

母亲过世已经快五年了。五年来,我逐渐平息了对她的不满,而在不断的追忆和怀念中发生很多感慨。母亲在66岁上撒手人寰,66个春夏秋冬给她带来了什么呢,她又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呢?我想也许这两个字还合适:赤贫。
   我过去曾对母亲很不满,这份不满源于母亲感情的赤贫,记得我十来岁时常与后院的刘金柱玩耍。刘家一群女孩儿,宝贝儿子就他一个,他妈妈天天“儿子”、“儿子”不离口。有一天听她这样叫儿子我心里竟然产生了羡慕,我多么希望妈妈也能这样叫我,哪怕只叫一声。可是妈妈从未叫我儿子,仍然叫我小四,虽然我表现出了我的不满。现在想来那个年代母亲根本不会有那份感情,家里一群孩子,最后是8个,像我这样排行老四的儿子实在引不起她的怜爱了。我记事起母亲就起早贪黑的劳作,一到吹灯上炕时就哼哼。她那时就算有叫儿子的心,也没有叫儿子的力气了。
   妈妈对我们似乎缺少疼爱,比起电影或书中的母亲,她似乎是冷冰冰的。回忆起小时的母亲,我眼前总是浮现出这样几幅情景:大清早起来,妈妈站在里屋的门槛上喊:起来了,起来了,太阳都多高了还不起来?都是些懒鬼投胎?快起来!中午我们放学回家,一进门妈妈便骂:死鬼,你要把门摔碎呀?妈妈骂过又说:苞米面在锅中,拿完盖上。便头也不抬地吱啦吱啦地捺鞋底子,一只脚还不时的踢几下摇车,摇动车里的新儿子或新女儿。晚上到家,妈妈正在冒着热气的外屋中捞小米饭。“小四,去抱捆苞米杆!这么磨蹭,跟你懒鬼爹一样”!或者发现我的衣服有哪块破了,骂我道:又到哪儿淘气去了,怎么不让大车嘎吧一下把你轧死!你怕我累不死呀?
母亲这些形象在我心中浮现好多次。过去我总怨母亲粗暴,但想想那些年妈妈不停的怀孕生孩子,哪有闲心抱我们大一点儿的。哪有心思和力气与我们说话!我对母亲的要求太奢侈了。
   记得生我弟弟和最小的妹妹前妈妈曾在夜里哭诉过:我是哪辈子欠的债,又要来个催命鬼?淹死他算了!弟弟生下来时差点被溺死,亏了眼尖的孟大夫把他从盆里捞出来。妹妹出生前妈妈曾到江边去堕胎,可糟了不少罪也未堕掉。生妹妹时如果她仍是男孩恐怕真的可能被溺死了。我有了孩子后才知道代孩子的艰难。可妈妈一辈子怀了九次孕,头胎未活。喂了九年奶,一生的三分之一被孩子消耗掉了。像我这样不上不下的儿子正好承接她对大孩子们的愁。那时农村定亲要彩礼,男孩子十几岁便是父母的心病了。我除了承接她对大孩子的愁就是对小孩子的烦,怎么可能受到什么疼爱呢?
我12岁时开始到公社去上学,住学校的大通铺,每周回家一次,来回60华里。每回刚放学便走,太阳快下山时到家。每次到家妈妈都站在门口唤鸡回窝,进屋后妈妈给我端上大茶子粥,叫我脱下衣服给她洗。但话很少,几乎没有过嘘长问短。第二天离家时妈妈会追到门口,因为我丢三落四,她要么抓着我的帽子,要么拿着我的一本课本。然后在门口站会儿,看我远行。
   后来我回忆起这些情景,我对大嫂说:“咱妈那时好像不关心我。”大嫂告诉我:“咱妈是话少,你回来看咱妈叫鸡回窝,那其实是在等你, 你没到家前咱妈不时自言自语:小四怎么还不回来?你走时咱妈站在大门口的矮墙里看你走,不见你的影子后就抹眼泪,总说:“小四个子矮,走30里,可真够呛!””
   我上高中以后就到了县里,一学期回家一次。妈妈没跑来看过我,那时班上很多同学的父母都来看孩子,我心中酸酸的。上大学后我也是一学期回一趟家,情景和我上初中时一样。母亲倒是定期崔妹妹或弟弟写信,但除嘱咐我好好学习外别无他言,更谈不上关心我的感情和思想了。那时我对母亲的三句半挺不满,心想:她怎么不问问我怎么学习、怎么过日子,同学都有些什么人呢?
大学毕业之后,我在外乡工作,娶了外乡的媳妇儿。考虑到家里的贫困,我没有先带媳妇登门,怕母亲为礼钱操心。但结婚后我写了封报喜信,寄了张结婚照和一些喜糖。可两个多月过去了,也未收到母亲的回信。春节时我带媳妇回到家,媳妇一路上冻得要死,小半夜时到了我家。母亲把她让上炕头,除说“来了”外也没啥话,更没问问媳妇家中情况、我们都吃了点儿什么等。。。当夜媳妇在被窝中就对我哭,感到十分委屈。我一边安慰她也一边自个儿上火。第二天我问母亲:
“接到我邮的糖没有?”
“接到了”,母亲回答
“那怎么不回信呢?”
“唉,家里一分钱也没有,怎么回这个信啊?”
看着妈妈脸上的皱纹,再看看镜框里镶在最显眼地方的结婚照,我什么也说不出。可是望着媳妇不开心的样儿,我又埋怨妈妈:你怎么不对儿媳表表你的关怀呢,她可是没花你一分钱哪!
最后一次见母亲是1995年夏天。母亲因笨嘴拙舌劝阻不了天天打架的弟弟、弟媳,同时又看不下他们的吵吵闹闹,禁不住自个儿生闷气,被姐姐接到她家逃难。大姐打电话给我们说老人家想见见新添的孙女儿。于是我们便带着刚出过水痘的孩子去了姐家。妈妈早早地站在姐家的门口等我们。我远远的就看出了老人家的苍老:眼睛深陷、颧骨突起、头发花白,我叫女儿去亲奶奶,孩子蹒蹒跚跚的跑过去。妈妈的脸帖在孩子的粉脸上泪眼晶莹“到底是自己的孩儿,一点儿不见外。在姐家的一周我和妈妈有一搭无一搭的唠嗑,妈妈是有问必答,但很少发问。我看着小女儿问我母亲:我小时是什么样?某某事我会怎么做?妈妈总是想一会儿说:忘了。那几天天气很热,我卷起背心在桌前备课,妈妈就在我身后的板凳上,一边对我外甥说:你四舅打小就爱看书,一边用手抹去我背上的汗珠。那时,我心里很感动。
告别母亲时,母亲哭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因儿女远去而哭。老人家边抹眼泪边摸我女儿的头,说:不知以后还记不记得奶奶,也不知以后能不能见到你们了。
母亲一辈子养儿育女,尽心尽力,千辛万苦,比起村里别家的孩子,我没有糟过什么大罪,但母亲一辈子感情封闭,也未学会表达感情。她给我们心里上的温暖相对较少,而且受着母亲的感染,我从小也感情封闭、不善表达,相当一段时间内被同学、同事视为“冷血动物”,那时我真的埋怨母亲:你为什么不多给我些爱、教会我表达爱与憎呢?
我曾经对母亲的性格相当不满,对自己受她影响形成的性格也相当厌弃。打我记事起母亲似乎就很少笑过,她天天拉着脸面对我们、面对父亲,拉着脸干活和说话。每天早晨一起来我都看到妈妈站在门槛上拉着脸骂三哥又尿了炕,或骂妹妹被子叠得慢。吃早饭时妈妈经常是气哼哼的端来玉米饼气哼哼地往桌上一摔:小冤家,赶紧吃!下午放学回家妈妈拉着脸在炕上捺鞋底或者补衣服,拉着脸骂我们敲门太重或拉着脸数落我们又犯了什么错误。我记忆中似乎在我上了大学以前母亲的脸始终未开过晴,而我也是在战战兢兢中度过了童年和少年,从此形成了压抑的性格。记得我9岁那年秋季的一天在收拾秋菜时母亲又与父亲吵架了,当时她边哭边抱怨:“养一窝孩子过这样的穷日子,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儿?”现在想来这段话道出来她为什么拉着脸过日子的原因。孩子那么多,日子那么穷,母亲就有心高兴也高兴不起来。 在那个年代母亲不过是劳作的机器和生育的机器,生活中又有什么另她开心的事呢?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到生我最小的妹妹时妈妈已经42岁,怀孕既累又笨拙,而所有的活还必须得干,因此怀孕是个沉重的负担。做月子时又没有帮手,身体不好还得挣扎起来操劳,喂孩子一夜要坐起来好几回,奶水也不好,孩子哭闹,吃奶的次数都增多。 在这样的的生活急虑中清早站在门槛前的母亲脸色自然不会舒展。
母亲对计划生育后来有很朴素的赞同,对我们几个兄弟总说:“别多要孩子,多一个是一个累赘。”母亲是没办法才要了8个孩子的,她不想当什么英雄母亲,70年代初,县里组织了计划生育队到各大队做手术,妈妈好几次想去做,可村中还没人开头。村民又说手术队医生都是男的,一个老娘们脱光衣服躺在男医生面前如何如何的丢人等话,妈妈也就缩了脚,但她对此挺后悔。她说:那时要是结扎了,后两个累赘就没了。
妈妈好像很好哭,小时遇上她的哭我都心惊胆颤不知所措。我九岁那年冬天妈妈带着我哥几个一起到江西割柴火。背着柴火回来时她跌到在江面上鼻子被冰磕出了血,母亲挣扎起来后仰天大哭,边哭边手拍巴掌发问:“我做了什么孽呀,让我天天当牛做马?”我们兄弟几个在边上拉她她也不起来。
又有一年春天,妈妈叫我去喂猪。我满街找了一圈也没唤回小花猪,回来跟妈说时她骂我:“没用的死货,就不能到猪圈去看一看?”我跑到猪圈一看,小花猪正躺在那里。我气哼哼地踢小猪叫它起来,可踢了半天没见动静。
“妈,猪怎么了?它不起来!”我在屋外对妈妈喊。
“就知道叫丧,它能怎么地?”妈妈撂下手中的针线赶紧跑过来。走进猪圈时她脚步很轻,好像怕惊动小花猪似的。半天她才走到猪圈,蹲下去叫小猪。我在一边看着,忽听妈妈大叫一声“老天爷啊”便倒在猪身上放声大哭。小猪已得了猪瘟死掉了。妈妈在那儿哭了好久,晚上和第二天都没吃饭,脸色沉沉的一句话也不说。瘟死的猪被大哥送给了老光棍周齐,他把猪杀了、煮了,第二天我玩儿的时候经过周齐家,他叫住我端给我一盆烧猪肉。我端回家给妈妈时她看都不看一眼,叭哒叭哒的掉眼泪,用手把我轻轻地推开了。
生小妹妹时我已经10岁了。记得妹妹出生后一个劲儿的哭,妈妈抱着她自个儿也不停的掉眼泪。大嫂端来煮好的小米粥和切的很细的咸菜给妈妈吃。妈妈看着饭菜叹气:还是下不来奶,要是有点儿红糖就好了。小妹妹降生的春天和夏天,我们都没睡过好觉,常常半夜被妹妹的哭声叫惊醒,醒来也常听到母亲在啜泣,在吃都吃不好的年月里哪有东西下奶呢?
我的三哥比我大两岁,他生于1961年,不知什么原因,是个弱智儿。小时他走路晚,说话晚还天天尿炕。每天早晨妈妈都会指着被子对他发脾气,狠叨叨的诅咒他。我上高中时三哥已经18、9了,他人虽傻,但人的本能还是有的。而且不加掩饰,他时常会找女孩搭讪,吓得人家尖叫着跑走。村子里传出了闲言碎语,母亲狠狠责骂三哥把他关在家里不许外出。还有一回,三哥又惹了祸,他偷看人家上厕所。爸妈接报后立即寻找三哥,找过来后把他紧紧捆上,爸爸用绳子狠狠抽打三哥,妈妈在一边先是边哭边骂,后来只是痛哭。晚上妈妈解开了三哥的绳子,把他拖回屋里,在给三哥端高粱米饭时,妈妈看到了墙角的老鼠药,她呆立在那看了很久,忽的一下子把饭碗掉到地上,扶着墙呜呜地哭起来。
到1990年,三哥已令村民不容,常常被人无端痛打。这年冬天将了的时候。三哥从已开化的江上跑到江西,从此离家出走了。
妈妈催爸爸到江西打听过两次都未有结果。妈妈再催爸爸时爸爸便低头不语,叭哒叭哒抽烟。从此每天日出日落的时候妈妈都会倚着南窗向江西眺望,希望可怜的小三突然出现。97年妈妈去世前的春节,老人家曾攒了36钱的新钞票,说三哥回来给他做压腰钱。这年三哥正好36岁,是他的本命年。可是妈妈再没见到他可怜的孩子。。。
打我记事起,妈妈经常对爸爸生闷气、同爸爸吵架。早晨起来时妈妈对爸爸挑半缸水生气,说:“急着上工跟催命似的,半缸水怎么够用啊?”爸爸磨完玉米回来妈妈也生气,说:“人家的玉米都出8个半的面,你的怎么才7个半、窝囊废!”夏天耥自留地的垄、秋天拉柴火拉自留地里的土豆妈妈也常同爸爸争吵:“人家的地都耥完了,你看咱们家的地都被草封死了,你就不能跟李队长说一说呀?”爸爸是个普通社员,又老实巴交的,在好事面前确实没本事。可跟队里要车要马确实重要,妈妈着急上火,骂他“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也情有可原。我小时候爸爸出民工的次数很多,那时常搞水利工程或修大坝什么的,每次爸爸回来说他将去出民工妈妈都很生气:
“这么大一群孩子你也不管,家里   的你也不管,队长的话像圣旨似的,叫你干啥你就干啥,叫你死你也去呀?”
“我有啥办法?”,爸爸总是讷讷地说。
不过爸爸出民工我们倒很高兴。每次他回来时常常是天黑的时候都会买一口袋烧饼。我们一群孩子沿着炕沿挺着一溜儿脑袋每人拿着烧饼大嚼特嚼。
妈妈脸小,要面子,对爸爸喝酒常生气。爸爸喝酒的机会不多,但有些贪杯,常常一喝便喝得大醉。每当这时妈妈都不同他说话,不为他铺被子,也不给他端水端饭。有一年秋天爸爸醉酒后妈妈足足半个月没理他,爸爸陪了半个月的笑脸。那回爸爸是叫人抬回来的。当天他正执行“看青”的任务,负责看守挨着邻村的一块玉米地,白天爸爸碰到了邻村的熟人,赶巧那家娶媳妇儿,爸爸去凑热闹便喝了个大醉。喝醉之后爸爸踉踉跄跄地走回玉米地。到地边时绊倒在水沟中,半身泡在水里爬不起来。是几个去偷玉米的人发现了他才把他抬回家的。妈妈为他羞得脸都没处搁。一遍遍边骂边告诫我们:“谁也不能学你爸的样儿!”
妈妈几次寻死的经历叫我惊恐万状,相当一段时间内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我9岁那年秋季的某一天爸爸傍晚时从外面回来,满身酒气。他是帮人家盖房子才混到酒喝的,妈妈一见这情形便气不打一处来。边数落他边摔打东西。一会儿抱怨他没拉柴火,一会儿抱怨他白菜还没下种,一会儿埋怨他只顾喝马尿。爸爸坐在炕上开始一声不吭,自个儿拿个收音机在那儿吱吱喇喇找台听。妈妈见他不作声便急了:“光听电匣子,我的话你听到没有?”便上去抢收音机。争抢中爸爸的火气窜了上来,一下子把收音机摔到地上,零件散了一地。
“天天嘟囔,日子过不了就不过了!”
见收音机被摔了妈妈气更大了,发疯的扑上去打父亲。爸爸也动了手,打了母亲一个耳光。妈妈躺在地上大哭,而父亲却扬长而去了。那天晚上妈妈先是躺在地上哭,然后是在炕上哭,饭也不作,鸡也不喂,姐姐哄她她也不理。天黑下来时妈妈还在哭,边哭边收拾炕柜,一件件衣服叠好放齐,自个儿穿上了她结婚时买的大呢子侧巾的上衣,用手一下下的理头发。姐姐看出了不好,跪在妈妈面前哭喊:“妈,你不能去死啊!”我们几个大点儿的都跪在地上,妈妈呆呆地流泪,一声不吭。姐姐见状赶紧去找前院的李大婶。李大婶急火火的赶来劝妈妈,在我家足足坐了一宿。
在我8岁的那年大哥已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最小的妹妹却刚蹒跚学步。家中仍是捉襟见肘、艰难度日。我听过几次媒人来家中给大哥介绍对象,说道彩礼时妈妈总长吁短叹。媒人走后常常好几天拉着脸,见到我们哥儿几个就责骂。有一天晚上妈妈做好晚饭后闷闷地坐到柜子旁,自个儿不停地叹气,小妹妹挨到她身上她也不理。饭后我们睡下后妈妈到了地里。沿着炕沿逐个摸了摸我们的脑袋。少半夜时我被吵闹声哭叫声惊醒,发现妈妈全身湿淋淋地躺在炕上,姐姐边哭边为她换衣服。后来我断断续续的听明白了:妈妈是很长时间没来月经,以为又怀孕了。她心力交瘁怕再生孩子,黑夜自个儿跑出去投河。呛了水后晕了过去漂在水面上,被生产队的渔船发现以后救起。
我在母亲身边长到13岁,后来便独自在外求学和工作了。这13年来母亲的沉郁、生闷气、悲观等情绪深深地影响了我。我也变得不苟言笑、爱生闷气和遇事悲观。同时我变得怕与人接触,怕人吵架,常常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心神不宁。上中学时同学说我小心眼儿,上大学时同学说我清高,工作后同事说我诚符深,其实我这时内向、自卑而已。。。
过去我对母亲教给我的太少很不满,觉得妈妈除了养育了我外什么也没教过我。如何说话、如何联络人妈妈没教过我们。我打小分不清各种称呼,说话没有轻重、语无伦次、说半截句子。打记事起妈妈只给我们说话而没有谈话,只有祈使句而没有别的句式。母亲让我们围着转是为了看着我们而不是为了说话或讲道理。妈妈也未想过我们的生存能力如何、是不是有心眼儿、会不会耍心计。我在外受了欺负回家还受训斥,听话又学习好却拿不到三好奖状,妈妈从未找过老师也未告诉我如何争取。和男孩怎么玩儿,和女孩怎么玩儿,怎么邀宠,怎么表功,这些我长大后知道是很重要的本领,一点儿也没得到父母的指导。我的小学阶段是在动乱中上的。那年月天天劳动,所以学习的事妈妈不在意,但抬水、健苗、施肥等劳动需要工具常叫她生气。她说:“谁家是开锄头铺的?一下子拿出五把锄头,我给你偷去呀?”每回我给妈妈要工具她都这么抱怨。我上初中时已经改革开放了,全社会挺重视考大学的,但母亲对我们的学习仍不闻不问、放任自流,每回从公社回来她只顾我衣服是否脏了,至于我跑到河边玩儿不写作业她从不管束。有一次我从同学那里借来一本故事书,书皮早飞了,内页也很脏乱,母亲在家里来人时竟撕了当抽烟纸。初中毕业流行考重点学校,我想试试,妈妈听了后说:“要考上就得到县里念书,哪来的钱?”我考上一中后给家里增加了压力,妈妈为我每月10来块钱的生活费费过不少心,但我的学习好坏她仍不过问,考完大学妈妈问我能不能上,我说差不多。妈妈先是一喜后又转忧,闷闷地说:“上好啊,能吃供应粮了。”
整个初高中离家四年我好像断线的风筝随处乱飞。父母任我放任自流,使我学习散漫毫不刻苦。家中没有名利思想,不懂出人头地的道理,也使我对考学懵懵懂懂、稀里糊涂,所幸资质尚好,最后我差强人意的上了一所一般的大学。上大学后经济上对家里的依赖不像以前那么大了,家里只偶尔来封信,弟弟妹妹以母亲的口气说几句家里都好、望我好好学习等话,封封如此、年年如此!妈妈从未想到问我是否入党,是否谈对象、毕业后能不能进大城市等实惠的问题,对我这个不开窍的毛小子从不启迪,比起有的父母不远千里跑到学校为子女的发达而斡旋,妈妈几乎对我们没有什么帮助。那时我见到同学的父母来心中常有失落感,因为生活中的浅原则是在书本中找不到的。父母不教子女,子女就要靠自己摸索,就少不了摔跟头。事实上我在这方面没少摔跟头。
由于我社会化程度不足,不会活动关系,毕业时我被分到了边远的县城教书。教了一段时间甚无聊赖,曾写信给家里说要下海经商,母亲回信说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对前因后果就不问也不提。当时我心里很委屈,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关心关心呢?此后我转工作、处对象、娶媳妇再也不跟家里言语,知道说了也没反应,还是自个儿拿主意吧!
在母亲那里我学到了什么呢?有时我会冷不丁冒出这个冷酷的问题。凭心而论,在她老人家那儿我没有学到什么,生活的技能、社会的奥秘、生存的本领,释惑(?)之道,升迁之术,这一切都是我在失败中自学来的,母亲除了养育我以外她无力承担起对我们的教育。这也难怪母亲,想想她这一生又有谁教过她什么东西呢?母亲很小姥姥就去世了,闯关东来的姥爷为人家抗长活,母亲自然打小操持家务成了睁眼瞎。她自己成人成家后成天围着锅台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后来随着各种运动听到了一些道理,但那都是愚民的宣传,只能使母亲的胆子更小、见识更短。生活剥夺了母亲受教育的权利,没给她体味人生百态的机会,更没给她塑造美好性格的机会。母亲如同松嫩平原上的一棵小草,无人浇灌,无人培育,天地不知,自生自灭。
我曾经抱怨过自己长得矮、长得丑,因此也抱怨家里的贫穷和吃穿不好。从小学五年级起我的个子便比同龄孩子矮,此后年级越高差距越大,到上大学时也才张到1米6 。个子矮常受欺负,打仗打不过人家,抢球也抢不到手。待我找对象时社会上正流行1米72的标准个儿,我为自己的矮小苦恼不勘,那时我把原因都推到妈妈身上,怨她没有优生优育,不会带孩子,做的饭没有营养。半年玉米面大葱蘸酱,半年高粱米清水酸菜,我怎能长个儿呢?
我上大学前一直穿哥哥姐姐穿小的衣服,那时没多少感觉。上大学时妈妈把二哥相对象的新衣服给了我,宽宽大大的让我很别扭。到我怀揣60元钱去上学时,乘客们都好奇的看着我这个穿着不合身的新衣服的毛小子。我上大学时助学金可解决吃饭,但学习用具还得自备。当时学风好,同学们学外语都中了邪,一人捧一个砖头录音机又听又念,我很羡慕。寒假回家后跟母亲要钱去买,母亲沉默一会儿说:
“来年秋天再说吧,你看家里也没钱。”
“砰”,当时我很不讲理地摔门而去。
是的,母亲未给过我好吃的好穿的,未创造优越的学习环境,可我埋怨她却是没道理的。妈妈一辈子很操劳、很勤劳、很善良,她也想过好日子,也想富足些,可她到哪儿去弄钱呢?我小时哥哥姐姐还没到队里出工,10来口的一大家人只有爸爸挣公分儿,年终一算账妈妈愁得不知落了多少眼泪。那会儿粮食紧张,妈妈总是在我们喝了高粱米粥后再喝,她先把每个孩子碗中的米粒儿吃尽,然后再盛新粥吃。五月节、八月节是农村少数几次吃细粮的时候,妈妈为一大家人包好饺子、煮熟饺子自个儿却到外边喂猪、喂鸡,肚里没有油水的孩子们吃饱后剩下饺子她吃几个,如果一个不剩她就啃玉米饼子。在土地承包之前妈妈已经50多岁了,可她前半辈子吃的细粮和猪肉恐怕连我现在一年吃的都赶不上。
说到穿与用,母亲一生也十分可怜。她虽然衣服是  的,干净的,但棉衣棉被棉鞋的棉花都是最旧最破的,稍好点的棉花她都紧着孩子用。一到冬天妈妈都要买一盒7分钱的旮旯油,在冷风中抱柴火拌猪食年年把她的手吹得长满口子,可她从不用一点儿棉花做一付手套。
我们家里长年备有镇痛片,妈妈每天躺下时浑身都像散了架子似的,只有吃两片药才能入睡。她年纪大了,疾病渐多,但不论什么病她都是吃镇痛片,在母亲去世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头部疼痛,双手发麻,有一次上厕所两手不管用,上完后连裤子都拉不起来,还是叫过路的李婶给提上的。后来她病渐沉重,起不来炕,吃不下饭。弟弟要送她上医院,妈妈挣扎着说:“去医院也是躺着,还要花那么多钱,请大夫来给我打打吊针吧!”妈妈一直以为打吊针很高级,各种毛病都能治。妈妈送到医院后很快就去世了,其实她没有大病,只是脑溢血治得不及时。
贫穷摧残了母亲,也最终杀害了母亲。母亲下葬后,我看着她的坟茔和坟茔周围贫瘦的土地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悲哀!妈妈一辈子就像一棵小草,风吹雨淋没人关爱,在秋天刚来的时候就早早的枯萎了。
赤贫的母亲在66岁上撒手人寰。她未从世界上得到什么,也很难说给世界留下了什么。她含辛茹苦的养育了8个子女,现在2个下岗,3个当农民,2个在岗却日子贫贫,还有1个失踪有年。
我不知道母亲在弥留之际是悲、是喜?但我希望她沉睡在大地的怀中或在天堂里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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