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晓玫,这一位旅法的中国钢琴家,近一个月在中国古典音乐界成为了一个最大的话题,她首次回国举办巡回独奏会,在上海等地的票价甚至被炒到数千元,这甚至高于某些世界一流乐团在内地演出的最高票价,而广州则是这次巡演的最后一站,有部分乐迷在全国几地都听了,其吸引力实在让人惊叹。
《哥德堡变奏曲》不算笔者喜欢的作品,我本来并无计划在广州看这一场演出,但朋友恰好临时没空,把票原价转让了给我,也要感谢她,这的确是很奇特的体验;而这次演出给我最大的感受是,巴赫原来也可以用肖邦的方式去演绎,让人眼前一亮,不过这也有很大争议。
老子跟巴赫是一回事?
音乐会的开始,先是播放了朱晓玫的一部纪录片《一位中国钢琴家与巴赫》,我们看到的是30多分钟的简化版,里面主要谈到了她自己对巴赫的理解,她觉得巴赫跟中国文化里面的老子很相似。笔者对老子的思想没有深入研究,但作为道家的思想代表,老子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纪录片中提到老子所说的“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画面中也有着大量的清澈小溪。
笔者认为,实际上按照古尔德等人传统的巴赫演奏方式,其对位复调的严谨清晰,线条逻辑的有序推进,跟老子的“以水攻坚”似乎完全是两回事;而古尔德的录音,更是树立了一个典范,如果不按照这种路子去弹巴赫,似乎都有点不正统。
既然用“水”的方式去演奏巴赫,这只能说是朱晓玫自身一厢情愿的理解,或者说这跟她长期在法国生活有关,这更像是法国人对巴赫的理解,而不是传统的德国思维模式;比如我们如果听法国乐团的感觉,相比严谨工整的德国乐团,都会觉得明显比德国乐团声音更柔软,更浪漫一些,有着更多“水”的气质,在乐团声音逐步趋同的今天,一些法国乐团保留的这种特质依然很可贵,何况在广州听到好的法国乐团机会不算多。
中西文化的碰撞,是一个很有趣的话题,之前把中国文化跟西方音乐联系起来的,最著名的要数傅聪,他认为肖邦骨子里跟唐诗里面很多情感是相通的;另外,马勒的大地之歌引用了唐诗,也被认为是对中国文化的青睐。不过在笔者看来,这或多或少有一些生拉硬拽的牵强附会,当然也包括了朱晓玫对巴赫的理解,本质上这是人性的共通而已;但文化之间的交融的确可以诞生一种全新的音乐演绎方式,在朱晓玫身上尤其如此。
这是肖邦还是巴赫?
言归正传,还是说说下半场朱晓玫的《哥德堡变奏曲》吧,从开头的咏叹调开始,沉静的声音让人觉得一场伟大的演出即将开始。
不过接下来的变奏就开始让人大跌眼镜了,一个疑问涌上心头:“这是肖邦还是巴赫?”朱晓玫对高音声部的旋律刻画还是不错的,不过有一些过分突出,但是低音声部的旋律就有点糟糕了,线条很模糊,她对和声的把握让人不敢恭维,或许这就是法国人还是中国人理解的巴赫?
另外,在之前几个地方巡演时提到的错音也时隐时现,而某些变奏有着很多浪漫化的处理,而有些变奏之间的流动性和连贯性也实在不理想,乐曲推进的流畅性也大打折扣。
总体感觉而言,这是一种法式的巴赫,可以创造出另外一种境界,给人不是格律森严,而是天马行空,这或许真的是切合老子思想的吧;而这也让人想起法国人演奏的肖邦,浪漫而不算唯美;就低音的旋律线条,如果是肖邦有这点模糊,不影响衬托主旋律的话问题不大,但在巴赫,这就会引起很大争议了,“窃以为巴赫这样弹真有点过了”,一位乐迷在结束后告诉笔者。
不过“模糊的感觉”或许也跟笔者所在位置有关,我的位置在A区8排差不多最右边的地方;过去经验来看上,听钢琴声音比较清晰的,是舞台右侧的E区,这也可以看到钢琴家正面表情,但看不到双手;而A区不是听钢琴的理想位置;记得广州金钟奖钢琴比赛的时候,评委的位置都在二楼G区前排,原本放在A区10排左右的评委位置被撤掉;而昨晚也有在舞台背面C区的两位乐迷认为,并不觉得声音有不清晰的情况。
笔者也觉得,朱晓玫所说的“人,要隐于音乐背后”,实际上她并没有做到这一点,这的确不是正统的巴赫,而是注入了中国人和法国人情感的巴赫,也有很多她自己的独特理解,而气质上,她也有一种当今难得的宁静,在喧嚣的当今社会尤其难得。
另外,我也更深刻理解了,作为做著名巴赫专家的古尔德,为何晚年只做录音,不再做现场演出,因为巴赫的现场真的太难做到完美了;笔者事先并未听过朱晓玫的录音,但有乐迷评价,朱晓玫在唱片中的表现比现场演出要理想,而不少人也称其实朱晓玫的现场状态很不稳定,可能很好也可能很差,不过笔者就无从知晓广州的演出算是她发挥了几成的水平,或许只有她本人才清楚。
演出为何火爆?
广州的演出近乎座无虚席,演出开始前,不少黄牛甚至愿意以高于票面价200元的买入,不过最终斗牛的乐迷以多少成交,是否有过千,笔者也并未了解;上海乐迷在开票当天通宵达旦排队买票,以及票价最后被炒到数千,则是让人惊叹,这比9月份维也纳爱乐的到访还要夸张。
售票情况的火爆,既有主办方造势的功劳,朱晓玫本身也有一种神秘感,这跟拜鲁伊特音乐节的那种神秘略有类似,而主要演出瓦格纳作品的拜鲁伊特是世界上最难买票的音乐节之一,尽管可能今不如昔,乐迷在并不真正了解的情况下对此趋之若鹜。
而更重要的原因,在笔者看来,跟国内钢琴教育和演出市场的大环境有关。近年来郎朗等以技术出众为主要卖点的青年钢琴家在国内大行其道,近乎所有年轻的钢琴学习者,都以这种炫技为荣,审美趣味趋同化很厉害,大家都以演奏高难度的肖邦、李斯特、拉赫玛尼诺夫、普罗科菲耶夫等高难度作品为荣,可惜国内大部分钢琴家无法真正达到作品中的精神境界,只是机械的炫技。
而更要命的是这种审美趣味让中国钢琴艺术的发展陷入了一个很大的误区,越来越多的人把钢琴当成是一种技术活,而不是艺术,甚至出现谁把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弹得更轻松自如,谁就更牛这种荒诞的审美趣味;这种同质化的审美趣味对国内音乐发展无疑是极大的伤害;这也使得国内鲜有钢琴家能够弹好巴赫和贝多芬这些最古老而经典的作品。
朱晓玫这次回国演出,售票的火爆,最大的原因是演出的稀缺性,无论是她成长 于文化大革命的经历,还是长期留法,得到海外听众的认同,还有此前从来没有回国演出的经历,而且弹的还是国内钢琴家很少接触的巴赫,风格当中也有难得的“纯净无邪”,这在当今的喧嚣中实在太难得;另外,朱晓玫的回国巡演,甚至可以引起国内钢琴教育界的充分反思,我们的审美趣味是否应该要重新矫正?
笔者回忆起来,在广州听到中国钢琴家的巴赫,过去几年真的屈指可数;而朱晓玫能够在海外主流唱片公司harmonia mundi出版唱片并得到广泛认可,而这家公司的唱片失败之作极少,这同样可贵;肖邦李斯特等浪漫派作品的演出,广州是每个月都有,但巴赫真的少;当然外国知名钢琴家来弹的巴赫也有,比如此前广泛受好评的德幕斯(Demus),不过笔者并未听这场演出,当晚在广州大剧院看了捷克爱乐;而海威特(Hewitt)此前在广州的演出巴赫也引起了乐迷强烈反响。
直到今天,我依然没有在现场听到中国钢琴家演奏的巴赫平均律全集,以及贝多芬奏鸣曲全集,而这都是钢琴史上最重要的作品,或许没有之二,也希望有更多中国钢琴家能够像朱晓玫那样,树立自己的艺术特质,走自己的路子,努力去发觉古老传统作品的魅力,尽管这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